评论 ｜冯兮《 颜石林：在共生的想象中永不闭园 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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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下是一段说唱歌词：
原本我用身体的疲惫，来结束每天的玩耍
直到巨人出现之后，愤怒地设置了关卡
封闭了道路，挂出警告的牌子写着：禁止入内
然后，窥瞰着、威胁着等候命运的人们相拥落泪
当孩子的天真与笑容，即将融化冷酷的心
而从小到大的训戒，却教会我们沉默是金
你说：等到春天苏醒的时候，会带我回家
我们却坐在寒冷的时间里与恐惧对话
所以不希望人们活着仅仅是心存怀念
所以期待这个世界是自由的永不闭园
—— RAP的歌词灵感来源于王尔德撰写的童话《巨人的花园》与2020年的现实 ......
突如其来的疫情，将所有人的恐惧和迷惘在触目惊心的数据增长中延续到今天的生活。2020年将“好好活着”这句基本存在希望的话语被时刻的恐惧代替，停留在了昨天和前天的现实中，丰满而拥挤的成为过去美好的回忆。时间被定格后，在当下语境中世界的政治与经济，似乎第一次接近了所谓的“全球化”状态。而灾难从不孤立的存在，它会带着自己的情绪与现实联手，提醒每个人去经历“岁月静好”后的真实与饥饿感。比如正在经历着艺术区被拆迁的过去式、进行时和等候区的不同时刻相同经历的折磨，或许让三十年历史的“艺术北漂”的亲历者们，在人员结构不断更替与重组的岁月里，终于携手走向了逃离“北漂”的命运。无论从不断的拆迁与搬家的经历，还是个人的经济能力、以及户籍制度所导致的儿女教育等现实的问题考虑，有人回了杭州或上海，广东或安徽，而不想彻底离开的人选择了落脚在燕郊或大厂。从大型厂房改建的艺术家工作室的标配，转移到了小区两居室的毛坯楼房，部分艺术家的工作区域再次回归了公寓式的物理空间，当然与过去宽大却昂贵的现实相比之下，如今物理属性上的局促，也许反而会成为艺术家回归艺术上野心和幻想的机会。
2016年后，颜石林逐渐感觉到了之前雕塑方法上的创作瓶颈，开始寻找新的工具改变自己基于传统雕塑带来的惯性思维。在经历了三维软件建模制作这种过于理科类的工具，发现自己完全不适合使用后，一次偶然机会，通过朋友介绍用于游戏的VR软件后，开始尝试用它进行立体绘画的实验，并找到了其中的乐趣，自己感性的一面也和这个工具的随意性十分的匹配。首先，全新的雕塑创作方法不再拘泥于物理空间的大小，和对于层高和进深等空间体量诉求，一个笔记本、一套基本的佩戴装备代替了泥巴或者石膏，工作室的范围缩小到工作室的一个角落或家中书房的大小，便可以完成创作的全部过程，这也使他在疫情期间轻松的成为了“居家工作”的艺术家。更重要的是，当颜石林开始使用VR软件后，他意识到自己拥有了从工具革新到思想飞跃的机会，原本与雕塑无关的软件工具，在工作方法上给他带来了不曾体验过的陌生感，以及不同领域中理解的难度。颜石林开始尝试在软件中，通过绘画或书写的语言，将相互连接并混合在一起的线条或团块状，类似却区别于笔触的绘制，进行通过”平面绘画“的方式，将条状线快不断增加厚度，使其造型为立体雕塑的进一步实验。这种的方式，对于颜石林本人在工具上存在革新的意义，同时也带来了相对的限制。多年来，有关手这一创作载体，能带来的雕塑经验被轻易地打破，新的体验告诫他，要重新审视多年来身体自然反馈的、固有的记忆性经验和逻辑惯性导致的不断重复的驯化。VR作为工具本身，给颜石林提供了这样的机会，似乎他能够将身体和灵魂存放了不同的空间，同时往返于时空中相互间展开较量，体内多年来积攒的能量成为了敌人，使他重新在内容与形式上努力找寻对抗的着力点，进行破坏性的构建，并且在现实和虚拟间反复切换中，放任两个充满自我的矛盾体进行着往返式的挣扎。
颜石林对于传统的雕塑创作，往往通过反复强化记忆性的身体行为与动作，结合长期造型练习中偏向习惯意识的堆积，非常容易形成潜意识中常识性的固态审美结构，并不断重复性地反映出基于生产的惯性能力，甚至具备了成为产出“大众美学”工具的危险。提到工具，它的发明与使用，促使了人类经历直立行走、智化生存、思想更迭直到征服世界的全部历程。工业革命之后，蒸汽机等现代化工具革新，使人类的身体在劳动中逐步地得到释放，感官经验随之被延长和扩大，有了更多获取欲望与需求的可能。相比体力得到最大化的解放后，工具对于脑力的开放与延伸处于相对滞后的状态，直到电子计算机的问世。电脑作为最伟大的工具之一，在不增加体力负担和感官差异的情况下，最大限度的开放了想象力，并逐步发展成影响人类基础生活的便携式服务工具。但工具仍然仅仅属于辅助人的角色，人通过发明和利用工具带来的便捷性向前发展，而工具本身仅仅是思想改变生活过程中所借助的素材之一。
在接触电脑软件之前，颜石林是个坚定的手工者，从美院的教育到年少成名的经历，使他笃定雕塑手感的重要性，并长期浸淫在熟练经验带来的成功感。而VR软件成为其应用的工具后，他意识到多年来，手和材料、甚至身体之间，早已成为了艺术创作中无比信赖的劳动关系，长期的惯性，形成的思考、手感与经验成为作品创新和生产的基础逻辑。连贯、顺滑等手感带来的能力和经验，轻易将材料转换成劳动的结果，并保持作品的线性关系与合法的属性。几年来，传统的工作方法使颜石林产生了很大的焦虑，直到新的工具所带来的的陌生感和危险性的体验，让他重新找到了创作中的不确定且“非法”的可能性。当寻找到逃离惯性带来的僵化与油滑的方式后，颜石林可以将现实中的感受进入非现实的世界中实践，并带其返回到现实世界的空间和语境中完成输出。这样的感受对于一个以雕塑为创作的实践者来说，工具的更新，开拓了雕塑本体语言的视角。在方法和方法论上有所突破的同时，颜石林保持身份的警惕，无论工具能带来如何的实验性，他始终以雕塑家的感知进行创作，并有效地把握创作中上下文关系的存息与突破。
VR基于现实的关系是神奇的，打破了常识性的空间认知，人似乎被软件阻隔在现实之外，又无法回避地被置身于现实之中。它本身具有的开放性，给颜石林打开了另一世界中空间的全新认知。进入软件后，颜石林首先为自己设计了面朝大海的“工作室”，搭配原木色的地板，一面大落地窗外是碧海蓝天，虚拟空间呈现的世界洁净安逸。身处其中，仿佛没有了现实中的事物杂扰和名利晋级。在一个没有得失、没有温度，甚至没有方向与通感的空间中，运用陌生的方法，塑造对另一个世界的记忆。虚拟也许是虚幻的，工作是无忧的，甚至肆无忌惮地去体验现实中被藏匿起来的某些情感。如同他每次酒醉时，才会从内心跑出来的“快乐小人”，踢开了平时的谨慎，泛红的脸上肆意奔跑着微笑，尽情诉说着日常被关闭的快乐或愁闷。在享受虚拟空间美好福利时，颜石林并没有沉浸在新奇中不能自拔，而是选择了与过去告别的全新方式，创造着与虚拟世界的安静相反的、有温度、有情绪与得失、有悲情和态度的作品。颜石林和VR软件之间的操作关系，相比传统雕塑的理解和创作方式有着巨大反差。同时，与新媒体艺术家创作和使用时的方法也存在着本质的不同。新媒体艺术家的创作是以计算机编程，配合设计出的场景、人物等三维情景为创作基础，VR的佩戴装置主要作为观看时使用的工具。颜石林的雕塑过程需要全程佩戴，将自己置身于无从下手的困境中，远离了舒适且安全的手感，感应器手柄连接着虚拟与现实的世界，伴随着功能的局限和操作的陌生感，使他始终处于自由和限制共存的状态。工作时的身体引发的律动节奏，仿佛置身游戏状态下的操控者，我作为旁观的观众，看到一个在有限的范围内，不停地在空挥舞着手中的控制手柄，肢体的动作像一位正在经历着搏斗的武士，而不是正在创作的艺术家。我感觉看到了一股勇敢的气息扑来，控制手柄在手中像一对电光剑，亲手斩断曾经年少成功的、可持续生产的、十足安全性的写实雕塑家的坚硬外壳。
VR作为新的工具，为颜石林带来了思考上全新的刺激与维度，快乐和便捷裹挟着陌生与限制共生在一起，带来的矛盾体的工作推进，潜移默化地改变着颜石林的方法论，并在无形中鼓励着他进行了更多意外的尝试。工具更新后的生疏，和软件中唯一适合使用的喷枪工具，逼迫他开始尝试用绘画的方式进行雕塑。喷笔绘画的方式让造型更加随性自由，由于喷笔功能的限制，每一笔喷绘出的衔接笔触好像工业的泡沫膨胀剂，形成不规则且长短不一的条形块状柱体结构累积拼合在一起，组装成立体的身体结构。颜石林在造型上尝试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表达语言，在作品正面的五官、四肢和身体被刻意的塑造成偏向“写实”意向，却充满“写意”状态的人物形象。作品背面被刻意地保留了乱笔喷绘出条块状的“肌肉”层，好像充满了病毒繁殖般视觉化的混合体，而条块状层级的排列关系同时弥漫着抽象绘画的既视感。在拥有“写实”和“抽象”两种视觉层次的逻辑里，观看的维度变得具有更加多样和可读的属性。永不闭园的展览中，《关于共生的设想》系列作品在人物塑造时，从身体的各个部位莫名“生长”出团簇花朵、长着长耳朵的骷髅头和看似不可名状的条块组合，随意地纠缠与包裹在人物的身体上，既有疫情病毒挥之不去的恐惧感，又增添了生物相互依存的人文关怀，共生的状态杂揉着不合逻辑的趣味感，以及童心的视角与苦中作乐的幽默语言中。
今格空间 “颜石林：永不闭园” 展览现场
对于颜石林来说，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，而孩子们永远是他的老师。每个信手而来的线条和色彩，都能让经验十足的艺术家望尘莫及。在疫情中，他滞留在湖南老家时，有了更多陪伴孩子们的时间，和大儿子石头一起做了大量的纸板手工和简笔绘画，当他将自己的板绘发布在朋友圈时，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儿子石头的作品，而这些却是他陪伴孩子时的绘制。或许是童心浸染的启发，展览中悬挂在空中的《一直伤心的鸟》、和悬挂在墙面的《一些烦人的东西装饰了我的脸》等作品，自然的罩染了天真的童话色彩，被鸟儿吐露的英文话语，装饰在脸上类似巧克力的粪便，被拟人和卡通化，让现实的感受在童趣的包装下，重新建立了视觉背后更加动人的语言力量。另一组由简笔线条勾勒出的作品，铸铝的材料被镂空成浮雕的状态，流露出顽皮又倔强的性情挑逗。作品《推火车的人》和《Happy ending》便是呈现出如此的基调，带来空气中弥漫着的“色眯眯”的庄重和“软绵绵”的暴力。展览中最大体量的雕塑是3D打印的作品《慧美三女神》，颜石林通过对经典雕塑的再创作，让三女神全身呈现闪亮的淡黄色，成为整个展览中“公园”语境中最靓丽的一景。造型的处理极具艺术家的直觉感，自由而略显笨拙的线条通过喷笔的条状物和块状形态堆积而成，由于打印数据的放大，在雕塑表面呈现特殊的数码质感，弧度的层面显示出生硬的衔接质地，使雕塑本身具有了偶然的时代感，与今天网络语境的快速消费感，有着一种莫名的关联性。这样的偶发结果，也许是物理流程反馈给现实的一个玩笑，在艺术的视角却是如此的迷人。
《美惠三女神》铸铝、丙烯 130x90x240cm 2020年
西岸艺博会2020 xiàn chǎng单元 现场
展览以《永不闭园》为题目，是在疫情发生至今，相同的心理、不同的命运与未知的未来，勾勒出的一种想象和期许。展览呈现的气质是虚拟与现实、快乐与伤痛等感知的矛盾混合体。展览通过“公园”中的元素设计，试图将共生的概念镶嵌在永不闭园的展览现场，进入展厅一道经典的铁艺大门挡住了观众的动线，将画廊入口处压缩成了向左进入的人行通道，透过栏杆间的缝隙，主展厅的作品一览无余，如同透过公园的大门看到园内行走的人群。展览中颜石林设计了一件现场搭建的喷泉水池，白色马赛克瓷砖铺设表面的圆形水池，分为高低两层，和现实中的功能一样可供观众歇坐。中心流水的装置部分，与水池组成作品《巨人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光》。
装置是由非常规的方式组成，在铸造《关于共生的设想》系列作品时，颜石林对装置未拼接的腔体局部产生了新的想法，故意将几个雕塑拆分后，利用腔体局部重新组合成意外的形态，而不呈现雕塑本来的样貌，水流经过拼合的腔体往复循环的过程，形成了水流较小的喷泉效果，犹如装置留下的眼泪。打破雕塑原貌重新拼接组合的装置，经过水的串联关系，呼应了共生这一作品体裁的包容性。在装置的表面，安装了一些蜡制的彩色小人，吹拉弹唱表情欢快动态各异，与水流眼泪的效果产生了明显的情绪差异。在雕塑的翻模过程中，蜡是用来保护金属表面氧化的工具，而装置中水流在经过金属腔体时所带来的氧化过程，与蜡人有着明显的语言上的悖论与冲突。颜石林希望通过数字化的物理行为和自然形态间相互矛盾的语言，表达生活中无处不在的自然与人类、统一与冲突、开放与封闭、生命与死亡等无法回避的现实关系。回到期待的情景中，巨人和孩子们在同一乐园中共同生长和玩耍，春景来的那么自然，伴随着彩色且温暖的风中摇曳的柳枝，快乐在共生的想象中永不闭园。理想还是要有的，万一实现了呢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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